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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5-6-19 10:35:00 点击数:3733 

——高74级6班苑鲁

临近毕业只有两三个月了,两年多高中学习激发起来的“为革命学习”的热情,在这年夏季张铁生交白卷上大学的冲击下已经荡然无存,原来传说的要从应届高中毕业生中选送一批品学兼优的学生升大学的消息也变成了肥皂泡。毕业以后等待着大家的仍是到广阔天地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一种莫名的惆怅和压抑感罩在大家心上。

深秋时节,又是收割晚稻的时候。学校组织74级高中全体同学去石桥人民公社的黄泥生产队兰花大队去学农,时间只有半月。原想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打成一片,为日后的脱胎换骨,广阔天地练红心作一点思想准备和初步体验,谁想这些城市郊区的贫下中农不那么贫下中农,竟然怕麻烦,拒这些真心想走与工农相结合道路的学生于门外,实际上他们的“资本主义尾巴”太多,是怕这些学生发现了,会不留情面地抖出来,反弄成了他们来教育贫下中农。最后学生们只得按班集体住宿,自行开火,大家住在一起,生出了许多快乐和自由,也冒出了许多想法和点子。

一次大家在地里劳动,忽然听见一位老农在地里扯着喉咙大声唱了起来,山歌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起来,悠远深沉。唱的是什么,大家都听不清楚,好像只有什么“哥呀”“妹的”被细心的同学听出来了,我们问身边带着我们劳动的妇女干部:“他唱的是什么歌?”

“反正不是革命歌曲。”她匆忙避开大家,埋头干自己的活了。

收工的时候,我们全班围坐在晒坝里吃饭,又提到山歌的事了,我是团支部书记,也曾喜爱点诗歌,也知道一些中国诗歌的发展的历史知识,中国诗歌发展离不开民歌的影响,我给大家滔滔不绝地讲了诗经,白居易的诗歌,以及解放区诗歌发展的例子,认为收集民歌有很重要的意义,同时也是我们深入社会,调查研究,吸取民间文学营养的好机会。大家说干就干,马上分成几路,专找一些老农,收集民歌。

月色和暮霭笼罩着片片绿竹,绿竹丛中的农家的灯火透出团团淡淡的金黄。我们高74级6班的同学分成几路,四处采风。田埂上,水塘边闪动着电筒射出的光亮,在光亮的后面撒下一片笑语声,溶入一天夜色,引来阵阵犬吠。

我带了几位同学来到一片农舍前,晚炊的香烟和粪土合成的气息,叫人感到纯朴和踏实。一阵狂吠,窜出一只大黄狗,在黄狗身后的门打开了,一声喝斥,狗叫停住了。一副苍老结实的身板被门里射出的灯火衬得轮廓分明,原来就是今天在地里唱山歌的老人,他笑着说:“嗬,是你们学生娃啊,快来屋里坐。”

我们进了屋去,在一张结实的八仙桌旁的几根长板凳上坐下了,他叫媳妇倒水。害羞的小媳妇为大家到了几杯老荫茶,这杯杯老荫茶,一阵清爽,回味淡甜,真好喝。

老大爷又从柜子上拿来一包经济牌香烟,递给大家,大家表示不会,他自己拿出一根抽起来:“你们在城里住惯了到这里习惯不习惯?”

“很习惯的,”我又问到,“老大爷,今天你在地里唱的民歌好听得很呢,我们今天是专门来听你唱山歌的呢。”

“哎呀,那些不算啥子不算啥子。”他见我们拿出了纸笔要记录,连忙推辞。

我们和他磨了半天嘴皮,讲明我们的用意,打消了他的顾虑,他终于抹了一下已经没有几颗牙的嘴,爽快地说:“好吧,来就来吧。”

屋里沉寂下来。

“黄泥扁担平,

三天不担饿死人。

……”

老大爷眼睛湿润了,他唱得那么高亢、悲壮,歌声里浸润着一种人生的苍凉感,这是黄泥湾老百姓在旧社会里生活艰辛的写照。他那抖动的胡须,脖子上暴露的青筋鼓得老高。

我们这些学生,在人民语言大师面前,真的折服了,大家真是最虔诚的小学生。

“活路要做歌要唱,

十八小乔抬头望。

她望我来我望她,

狮子对到牡丹花。”

这些民间流传的民歌,唱出了人民渴望幸福,追求纯真的美好愿望,老大爷似乎陷入了自己年轻时代的美好回忆。

老大爷唱了一首又一首,我们急速记下,又一字一句地与他核对商量,他见我们对他如此敬重,脸上不禁泛起了得意的神情,一双眼睛笑眯了。

一会儿我们手里的稿纸记了好大一迭,天色已晚,但老大爷仍无倦意,最后送我们出门时他放开喉咙唱了一曲:

“山歌不唱不开怀,

磨心不推不转来。

酒不劝人人不醉

花不逢春不乱开

只有腊梅开得早,

隔年打扮迎春来。”

我们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回到驻地,另外几路人也是收获不小。唐华渝带的一队收了不少山歌,陈綦蓉几个女同学也收了不少回来。也有没有找到歌手的,还有的找到了人,却怎么说也不谈这本经的。但大家都十分鼓舞,总有二三十首了吧。

以后我们又搜集了一些,凑成了《黄泥民歌五十首》,当然由于当时的社会政治形势,我们也作了不少修改,带我们去劳动的化学老师刘怀乐,他是一个风趣幽默的人,当我们将这些民歌手稿给他看的时候,他会意地笑了,问到:“这是誰的主意?你们班上可真不简单呢。”老师的嘉许在学生时代就是再满足不过的了。他停了一会又说:“知道吗,现在开始批孔老二了,这个人死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批的嘛,不晓得又要搞什么名堂,你们搞的这东西可要小心点哦。”

回到学校后,我又为《黄泥民歌五十首》写了序言,把诗歌按印书的样子抄写出来,又请初中同学陈匀今为它画了插图尾花,设计了封面,进行了装帧,一不注意还真像是一本正式出版发行的书。

这书制作好了以后,大家爱不释手互相传看抄写,因为这是大家集体创作的一本民歌集,也是我们将课堂所学知识与实际生活相结合的产物。

快二十年了,我一直替班里同学保存着这本自制的书,虽然以后自己也写出了书,但我仍然十分珍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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